垃圾污染隱患現正日益受到重視
在四周蔥蘢的山坳里,垃圾依山堆積,數千平方米的垃圾場沒有任何覆蓋措施或除臭設施;滲濾液從垃圾堆下滲出,沿著土坡流到垃圾堆體下的坑洼,通過地下管道進入占地1000多平方米的露天滲濾液預處理池,而相應的滲濾液處理設施卻沒有運行。這是去年記者在南京天井洼有機廢棄物處理場(以下簡稱南京天井洼填埋場)看到的情形。
在記者跟隨一輛不斷滴水的垃圾運輸車到達這里的過程中,每到轉彎處,運輸車尾部就有液體拋灑。在進入垃圾處理場所在地黃姚村后,由于路面顛簸,液體拋灑更多,路面泥土烏黑,氣味不堪,蒼蠅成群,不得不關閉車窗。經過滲濾液預處理池時,惡臭撲面;填埋作業現場,濃烈的腐臭味道充斥,蒼蠅驅之不去,燕子貼地而飛,在垃圾場中間卻有數十個拾荒者埋身于垃圾堆中扒揀。
這絕非個案。經過對我國多個地方垃圾處理設施的調查,記者發現,類似甚至不如南京天井洼垃圾填埋場的垃圾處理場不勝枚舉。作為南京市三大填埋場之一的天井洼尚且如此,縣鎮一級垃圾處理設施可想而知。
現有垃圾處理設施的不規范運行,不僅嚴重影響了周邊居民的生活環境,還造成嚴重的水污染隱患和大氣污染隱患,引發了多起環境事件,并且成為近年來垃圾處理設施反建浪潮的導火索。
垃圾填埋處理設施運行不規范,導致臭氣擾民、水污染等事件頻發
國務院8部委的環保專項督察行動曾專門對全國垃圾填埋場的規模、防護措施、滲濾液處理設施運行等基本情況進行過摸底排查,各地報送的數據顯示,全國正在進行和已封場的垃圾填埋場共935個,設計庫容量23.4億立方米,已填埋容量6.6億立方米;在935家垃圾填埋場中,沒有采取防滲措施的占34%,沒有采取雨污分流措施的占39%。
記者在南京天井洼填埋場沒有看到具體的防滲措施。負責此項目的南京市市容局相關負責人介紹說,填埋場底部用黏土防滲,側面采用帷幕灌漿垂直防滲,但記者在現場看到的一部分垃圾已經堆填到山坳深處,與長滿植物的山體直接相連,滲濾液收集難度較大;特別是整個填埋區沒有覆蓋膜,在降雨量較大的情況下,其滲濾液存在較大的污染隱患,對當地地下水源和附近河流造成威脅。
黃姚村距南京天井洼填埋場直線距離僅600多米,一位中年婦女告訴記者,去年村子魚塘里的魚突然全部死亡,而這附近除了垃圾場的黑水之外沒有別的污染源。
黃姚村一位村民指著一片兩米多高的小樹林說:“這一片地原來都是菜地,以前中間的小水渠里魚、蝦非常多,現在都見不到了,有時候水還發黑發臭,根本不敢用。”另一位村民也說,現在連井里的水也都發苦、發臭,以前的飲用水現在“連衣服都洗不了”。
在記者調查期間,其滲濾液處置設施并未運行,滲濾液通過專用車輛運輸至南京江心洲污水處理廠(生活污水處理廠)處理,而垃圾滲濾液由于其處理難度大,普通生活污水處理廠難以處理,國家相關技術規范也不允許直接將垃圾滲濾液在生活污水處理廠處理。
同時,由于其滲濾液預處理池完全暴露在空氣中,在其晚間運輸時散發出強烈惡臭,對周邊兩公里范圍內的居民產生影響。附近泰來苑小區的章先生告訴記者,他曾專程尋找污染源,最后確定是垃圾滲濾液。
在距離南京天井洼填埋場不到兩公里的原老山蜂蜜廠舊址,記者從當地居民那里了解到,根據季節不同、風向不同,臭味強烈程度不同,在夏秋兩季尤其難以忍受。雖然南京天井洼填埋場的相關負責人解釋說,滲濾液從預處理池到運輸車的傳送過程通過泵和管道完成,并不翻動污水,但黃姚村居民卻一再表示,只要夜間一抽水運水,臭氣就飄過來了。
此外,南京天井洼填埋場的非作業區沒有覆膜,填埋作業也沒有按照相關技術規范要求的“單元填埋、當日覆蓋”進行操作。記者連續兩天到現場調查,并未見到有任何覆蓋措施,這是導致夏季蒼蠅成堆、腐臭味濃烈的主要原因。
據了解,由于不堪忍受臭氣,黃姚村村民曾堵住通往垃圾場的道路,阻止垃圾車進入長達八九天。
南京天井洼填埋場引起的臭味擾民、水源污染隱患等問題在全國的垃圾填埋場中有廣泛的代表性。據調查,早在上世紀80年代中期,南京市內的垃圾就開始隨意堆放在位于江北浦口區的黃姚村,由于當地村民反對,于是從1992年開始指定在山坳里集中處理,實為簡易填埋。一直到2000年,這里才開始正式建設垃圾填埋場,當時設計日處理量為600噸,而去年實際日處理量已達1200噸。
據專家介紹,具有類似形成歷史和現實問題的垃圾填埋場不在少數,包括北京六里屯垃圾處理場在內。但是,南京天井洼填埋場的臭味擾民問題前后延續了20余年,直至今年將要封場尚未解決。
2006年,當南京市江北垃圾焚燒項目要在天井洼落戶時,周邊居民就開始強烈反對,最為有力的理由之一就是填埋場污染問題。在去年初江北項目再次啟動之后,南京天井洼填埋場周邊居民再次堅決抵制。更引人關注的是,由于江北反垃圾焚燒事件影響較大,這起事件在一定程度上成為去年下半年一些地方反垃圾焚燒的導火索。
一些地方垃圾焚燒不規范,監管不到位,造成嚴重的大氣污染
在陜西省西安市某區,一條遠離中心區的鐵道橋旁邊有一個占地數十畝的垃圾堆放場。當記者來到這里時,在數百米外就看到了滾滾濃煙,隨之而來的是一股焦臭氣味。走到正在燃燒的垃圾堆前,濃烈刺鼻的氣味令人窒息。整個垃圾堆放場火頭四起,完全被籠罩在煙霧中。就在濃煙中,有數輛小型三輪車正在卸下垃圾,同時有人在周圍翻揀。
當地環保部門負責人介紹說,這是個非法垃圾堆放場,由于部分鄉鎮和農村地區的垃圾收運體系不完善,一些個人或單位就私下將垃圾堆放在城郊地帶。由于堆放地點較為偏遠,地方監管力量不足,對此事是“心有余力不足”。
從城區到垃圾堆放場一路走來,記者看到崎嶇的土路兩邊到處是大大小小的垃圾堆,有些甚至直接堆積在路邊的河流中。記者調查得知,這個垃圾堆放場已經存在多年,每天都有小型運輸車運來垃圾,有些垃圾直接傾倒在垃圾堆場上,有些就隨意傾倒在路邊,特別是建筑垃圾。當地居民告訴記者,有人想通過焚燒消除垃圾堆散發的臭味,沒想到焚燒之后的煙氣更加嗆人。
中國城市建設研究院總工程師徐海云表示,露天焚燒將產生包括一氧化碳、煙塵、二惡英等在內的多種污染物質,對空氣、土壤造成嚴重污染。國外相關研究表明,露天焚燒或在填埋場自燃排放的二惡英量,是同量垃圾經過現代化焚燒爐焚燒排放的二惡英量的幾千倍。
就對大氣的污染來看,除了垃圾露天焚燒外,目前運行的部分焚燒發電廠,由于種種原因也造成了大氣污染。
為制定新的垃圾焚燒技術標準,住房和城鄉建設部專家組近日針對部分采用流化床技術的垃圾焚燒廠運行情況進行了調研。一位專家告訴記者,浙江的部分小企業運行情況不容樂觀,焚燒產生的飛灰并沒有進行規范化處置(飛灰中包含了垃圾焚燒過程中產生的絕大多數有毒有害物質,國家將其列為危險廢物)。雖然企業認為流化床飛灰中有毒有害物質濃度較低,但這位專家認為,這只是理論上的說法,并且企業負責人也承認,實際上并未做相應檢測。另外,這樣的企業很容易淪為小火電。
“而山東的部分小企業情況更糟。”這位專家表示,某些企業為了拿到項目,中標價格較低,并且目的很明確,“不在乎現在賺不賺錢,先守住這個項目,等待政府漲價”。因此,近期并不注重處理多少垃圾,在設備、管理和運營方面能省就省,出現臭味擾民、煙囪冒黑煙等現象,造成嚴重污染。引起周邊居民不滿,于是又停爐檢修,使當地垃圾又轉向簡易填埋處置。
專家認為,出現這些問題,主要原因是監管不到位。雖然一些大城市可以較有針對性地對企業排放情況進行監督,但很多小城市沒有相應的管理機構,環境監測也只是偶爾監測一次,不能從根本上解決問題。實際上,小城市的地方監測站也不具備監測能力。
垃圾增長速度迅速,城市生活垃圾處理能力不足,垃圾面臨無處可去的嚴峻形勢
“十幾年前是垃圾圍城,現在是垃圾危機。”在對多位專家的采訪中,他們的意見高度統一。
據調查,1983年,北京的航空遙感觀測發現,在當時750平方公里的規劃區范圍內,大于16平方米的固體廢棄物堆共有4699堆,占地9300畝,平均每平方公里超過6堆。有農業肥料堆、生活垃圾堆、混合垃圾堆和工業廢渣等,垃圾開始包圍北京。
由于當時全國垃圾年清運量僅3000萬噸左右,大多數城市尚未意識到垃圾的危害,也沒有相應的處理處置設施,無害化處理率幾乎為零。到1990年,我國垃圾年清運量為6700萬噸左右,而無害化處置率僅為2.3%。隨著經濟發展和城市規模擴張,越來越多的城市像北京一樣被垃圾所“包圍”。
專家告訴記者,“九五”期間,隨著大批垃圾處理設施(主要是填埋場)和相應城市垃圾清運體系的建設,多數城市基本改變了垃圾圍城狀況,將生活垃圾集中在處理場。原建設部相關統計顯示,1990年~2000年之間,全國城市生活垃圾年清運量從6700萬噸上升到約1.2億噸,無害化處理率從2.3%上升到61.4%;2008年全國生活垃圾清運量達到1.54億噸,無害化處理率達66.8%。
有關統計表明,清運的1.54億噸垃圾只是655個城市的統計數據,如果算上2000多個縣城、兩萬多個中心城鎮的垃圾以及農村垃圾,總量將超過3.5億噸。統計表明,全國垃圾積累量將近80億噸,占土地80多萬畝。同時,我國城市生活垃圾產生量仍以每年5%~6%的速度增長。
城市垃圾處理設施的大量建設,將此前隨意堆放在城市周邊的垃圾高度集中,雖然在一定程度上解決了垃圾圍城的問題,但由于早期的處理設施多數為簡易填埋場甚至是堆埋場,因此也埋下了環境隱患。
專家表示,“九五”期間解決了垃圾圍城問題,現在要解決垃圾處理質量問題,包括集中處理設施能否長期穩定運行、工程措施是否可靠等。以滲濾液控制為例,在不少地方,防滲膜就是擺設。有的項目在規劃、設計和建設過程中,沒有經過地質承載能力考察,甚至連基本的地質資料都沒有。同時,后續的環境監測應該根據各個地方特點來設置,而目前很多地方的監測井甚至難以連通地下水,自然也檢測不到污染狀況了。
隨著垃圾產生量日益增加,多數大中城市的垃圾處理能力缺口也不斷加大,垃圾面臨著無處可去的窘境。以北京市為例,2009年北京日產生活垃圾大概是1.83萬噸,年產669萬噸,而目前17個填埋場設計日處理能力1萬余噸,有將近8000噸的缺口。據調查,海淀區某填埋場目前超負荷運行66.6%,朝陽區高安屯垃圾場設計處理能力1000噸/日,2008年處理量達到3400噸/日~3700噸/日,超負荷接近4倍。據此估計,大約在4年后,北京市的垃圾將無處可去。
廣州市也是如此。據了解,廣州市每天產生的生活垃圾進入終端處理的約1.2萬噸,興豐生活垃圾衛生填埋場日處理7000噸,李坑生活垃圾焚燒發電廠日處理1000噸,另外4000噸垃圾分別在番禺區、花都區、從化市、增城市當地處理。而興豐生活垃圾衛生填埋場將于2011年填滿封場,番禺區生活垃圾填埋場也將于2012年填滿封場。而根據垃圾處理設施的建設期限(一般為1年~2年),即便是現在馬上動工,時間也已經相當窘迫。
根據以上情況,專家分析認為,目前面臨的垃圾處理嚴峻形勢,一方面表現為已有處理設施運行不達標造成污染,從而引起新的環境問題,另一方面表現為由于城市生活垃圾處理能力不足,而面臨垃圾無處可去的問題。
當土地逐漸被垃圾覆蓋,背后的危機還有多少?
我們僅僅看到了城市生活垃圾暴露出來的問題,我們也只能看到這些問題。而每一個城市的垃圾問題,也往往在公共事件發生之后才能清晰地展現出來。那么,尚未暴露的還有多少?我們不知道。在全國1.54億噸的垃圾清運數字之外,沒有清運的有多少?它們被放置在哪里?城市邊緣大大小小的垃圾坑和垃圾山或許做了明確的回答。
除了600多個城市之外,全國2000多個縣城、兩萬多個中心城鎮的垃圾以及農村垃圾有多少?它們又堆在何處?我們仍不知情。與此相比,城市生活垃圾畢竟已經得到了一定程度的處置,雖然處置水平尚不夠高。
記者曾在某縣做過相關調查。穿越縣城的大河兩岸有數十米高的堤壩,堤壩與城市之間是低洼的農田和樹林,產生的垃圾被集中運送到這里,從堤壩上直接傾倒,現在數十公里長的堤壩日益拓寬,農田和林地也廢棄成荒地,最后干脆被壓實、覆土并綠化后修建了“濱河公園”。如今每天來這里健身和運動的人,很少有人知道腳下不足1米深處就是垃圾,而這個巨大的垃圾堆沒有任何防滲措施,沒有任何導氣管道。也幾乎沒有人會想到,腳下的垃圾一直在腐爛發酵,不斷產生可燃氣體和滲濾污水,在一定的時候,這個公園將會到處都是“氣體地雷”,而周邊的地下水也將受到威脅。
在另一鄉鎮,記者沿著“××鎮垃圾填埋場”的指示牌和垃圾鋪成的小路,同樣走向一道河堤。這道河堤與最近的居民點和大片菜地相距不足百米,這不足百米的地帶地勢更加低洼,地上長滿了白楊樹。這里顯然是剛剛開辟的垃圾場,最近的兩排白楊樹已經被垃圾“活埋”了將近半米深,垃圾中碎玻璃、廢燈管、煤渣、蛋殼、菜葉一應俱全。推著小推車過來傾倒垃圾的鎮民驚起了垃圾堆中覓食的大群鳥雀,它們停落在邊上黃色的空地上。與這一條斑駁的垃圾帶相比,周邊平整的沙土地顯得如此純凈。可以想見,數年后,這條垃圾帶可能越來越寬,人們將看不到地面的顏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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