飲用水新問題:過往未曾見過的污染物在水中發現了
在發達國家,自來水里的微生物不再是威脅,但幾十年前在世界上還不存在的污染卻出現在了水里。這些污染物中很重要的一部分是有機物,比如多氯聯苯和藥物殘留。
自來水的安全問題并不是一個新話題。由于科學和技術的進展,人們對于“安全”的定義也在發生變化。對于近幾十年才開始出現的飲用水污染物(如內分泌干擾物),科學家們表示擔憂。但這些微量污染物是否對人體健康有影響,目前還存在很大的不確定性。想從科學上確切查明它們與人體健康的關系,也并非易事。
風險-風險困境
歷史上,用氯氣為自來水消毒是水處理技術上的一項重要進步,它能夠殺滅水中的致病微生物。美國杜克大學環境政策教授詹姆斯·薩爾茲曼(James Salzman)稱,它是“公共衛生史上對飲水安全做出最大貢獻的單項措施”。
在人們不了解微生物的時代,不潔飲水常常會導致人生病,甚至包括瘧疾的傳播。直到今天,人們看到瓶裝水包裝上的冰川或清冽的湖泊時,仍常常會直覺地感到“來自大自然的純凈”。但事實上,自然選擇已經讓細菌、病毒、水藻、真菌能在冰水或熱水里生存,而且數量巨大。因而消毒處理也就顯得十分必要。
氯消毒的措施在許多國家已經有效地解決了這個問題,今天我們幾乎不再擔心自來水中的細菌問題。不過,這種做法也帶來了新的問題:水中存在某些有機物的情況下,氯能夠與它們發生反應,生成三鹵甲烷,而它是一種致癌物。
在1995年出版的《風險對風險》一書里,哈佛大學從事風險分析的專家約翰·格雷厄姆(John Graham)等人就提出了飲水“風險權衡”的問題。有科學數據表明,經氯處理過的水可能與膀胱癌、結腸癌、直腸癌存在關聯。但這些數據又很不完備。在這種情況下,選擇飲用未經氯消毒的水可能會立即致病,而選擇飲用經過氯消毒的水又存在長期的致癌風險。
美國紐約州立大學健康與環境研究所主任大衛·卡彭特(David Carpenter)以他正在從事的項目為例向南方周末記者闡述了他的觀點。
他和一名同事目前正在烏干達的兩個貧民社區從事與飲水和衛生有關的項目。“這里的人太窮了,他們都支付不起城市提供的自來水,所以城市也就連水管都不給他們接。”卡彭特說,“他們從他們稱為‘泉水’的地方采水,但實際上那只是從山上流下來的水。”
這些水被細菌和病毒高度污染,社區里面的發病率也很高,特別是兒童腹瀉,死亡率很高。卡彭特說,他們做了兩件事。一件是用一種簡單的裝置讓當地人能夠做到便后洗手,另一件就是提供給他們氯片,讓他們能給水消毒。“這殺死了水里傳染性的微生物,即使它確實會產生滅菌副產物。”卡彭特說。
目前專家們普遍同意氯消毒為飲水帶來的益處蓋過了它的風險。卡彭特同意這一點,但他也同時指出氯消毒的副產物存在實實在在的危險。“在類似于烏干達這樣的情境下,去除水中造成感染的始作俑者具有顯而易見的益處。”他說,“然而太多的氯,或是往含有大量有機物的水里加氯,也確實會帶來風險。”
薩爾茲曼將此稱為“風險-風險困境”。“想讓我們的飲水更安全的真誠努力可能會讓我們暴露于一系列新的危害。”他在新近出版的《飲用水歷史》(Drinking Water: A History)一書中寫道,“專家們感覺來自氯消毒的益處超過了癌癥增加的風險。他們或許是對的,但這個評估中也存在值得注意的未知數。”
新的污染物
“我沒有將美國和其他國家的飲用水標準做過比較,所以我沒法說它是不是最嚴格的。但我毫不懷疑它是最嚴格的之一。”薩爾茲曼對南方周末記者說。
他進而指出,關鍵問題不在于法律所規定的標準,而在于貫徹,以及水廠是否達標。“在美國,水處理工廠被要求發表他們對水質的定期檢測結果。這是增加公眾對水質的信心的關鍵措施。”薩爾茲曼介紹說,“如果出現超標,市政部門經常要解釋這是為什么,以及他們打算采取何種措施來解決問題。”
美國某些水廠甚至采取了前沿的高技術手段來進行飲用水處理。比如在加州奧蘭治縣(Orange County),水廠的技術手段包括了紫外線、反滲透和過氧化氫處理。與此對應,高技術手段意味著高額的開支。
然而,不管是在烏干達的貧民窟里,還是在美國奧蘭治縣的前沿技術之下,飲用水的安全問題都是共同存在的。事實上,在薩爾茲曼看來,根本問題是,“沒有任何水源會是完全安全、徹底沒有風險的——不管是在今天,還是在兩百年以后”。
在發達國家,自來水里的微生物不再是威脅,但數十年前在世界上還不曾存在的污染卻出現在水里。這些污染物中很重要一部分是有機物。比如多氯聯苯(PCB)和二氧雜芑(二惡英)。
多氯聯苯在自然界中本來不多,人們將它生產出來多用于變電設備。它是一種在自然界中穩定存在的有機污染物。美國國家環境保護局的材料稱,飲用水中多氯聯苯的主要來源是垃圾填埋后的流走,以及化學廢料的排放。
“多氯聯苯是非常危險的化學物質,我們當然應該對此擔心。”卡彭特說。它們既是致癌物,又能夠破壞免疫系統功能,讓人更容易遭受其他感染。它們還可以增加糖尿病和心臟病的風險。
許多化學品都會進入飲用水中,它們并不能被水處理過程完全去除。其中有一些像多氯聯苯這樣是致癌物,另外一些則會改變人的內分泌系統。后者常常是醫藥品。美國已經在自來水中發現了藥物。這些藥物是人們吃剩下沖進廁所的,或是人體排泄后進入水循環的。
“比如我們發現在我們的飲用水中存在避孕藥的成分。”卡彭特說,“這是因為使用它們的婦女把它們排泄到了廁所里,它們在廢水中和在飲用水處理廠里都沒有被完全破壞,所以最終又出現在飲用水里。其他很多藥物也是這樣。”
美國大部分水處理廠沒有能力去除飲用水中的藥品殘留,也幾乎不對藥品殘留做檢測。在美國媒體發表的一幅漫畫里,一名男子手持空藥瓶,藥瓶上的服用說明寫著:“將本容器灌滿自來水,每日服用兩次。”
薩爾茲曼指出,新出現的內分泌干擾物讓飲用水的安全面臨新的形勢。以前,在面對砷、鉛、氰化物這樣的污染物時,毒性是和劑量直接相關的,劑量越大毒性就越大。而現在的內分泌干擾物違背了傳統的毒理學。它們對人體的作用是與時間相關的。“這是一種非線性關系——小的劑量都可能足以引起重要的發育變化。”他說。比如孕婦或兒童攝入內分泌干擾物之后,盡管是微量,但也可能有嚴重后果。
另一種在美國處于爭議之中的有可能的飲用水污染來源,是頁巖氣開采過程中使用的水力壓裂法。這是一種專利技術,向地下巖層泵入高壓液體以使巖層產生裂縫,從而達到油氣增產。具體成分被視為商業秘密的高壓液體有可能會污染地下水。人們懷疑其中的甲烷會滲入地下水,從而污染飲用水源。工業界一開始否認甲烷來自水力壓裂,稱甲烷原先就自然存在于水源附近。后來美國杜克大學一組研究人員用同位素分析的方法排除了這一可能性,證明甲烷的確來自開采行為。他們的研究發表在《美國國家科學院院刊》(PNAS)上。
如何才安全
另一方面,過去幾十年里新出現的污染物雖然給飲用水安全帶來了新的擔憂,但它們是微量的,其對人體健康的影響也仍未清晰。以藥品殘留為例,漫畫中的情形顯然夸張了許多,按照薩爾茲曼打的比方,真實的比例相當于把一滴水稀釋在20個奧運會尺寸的游泳池里。
薩爾茲曼在他的書中也總結出,要從科學上得到有意義的結論,需要滿足三步重要的外推。分別是:從小鼠或其他實驗動物到人體;從暴露于實驗動物的大劑量到我們實際追蹤到的攝入劑量;以及,考慮不同人群(比如成人與兒童)對這些成分的不同反應。
卡彭特則用平白的語言對南方周末記者說:“現在仍然不清楚這(藥品殘留)對人們有多大危險,但是沒人會喜歡喝下去別人排泄出來的藥物。”
與此類似的歷史情形是,科學家曾經發現低劑量的砷也有可能對人體健康產生影響。克林頓政府于是計劃將美國飲用水標準中砷含量的指標嚴格十倍,但布什上臺后即將尚未實施的計劃停止。因為科學上仍然具有很大的不確定性,而新標準在全國實施則意味著巨額的開支。在砷含量上,美國至今沿用的是1942年制定的標準。
人們對飲用水安全的需求是與人們對污染物的認知一同提高的。在未認識到微生物的時候,人們不會想要飲用經過氯消毒的水。而現在了解到飲用水中各種新出現的污染物時,許多人開始選擇瓶裝水。
曾經令薩爾茲曼困惑的一個問題便是,美國的自來水已經達到直接飲用的標準,那么為什么瓶裝水的銷量甚至會超過其他軟飲呢?在北京,甚至有一對夫婦據稱20年沒有喝過自來水,一直用瓶裝水代替。他們擔心自來水中的有機物、硝酸鹽和碳酸鈣。
“顯而易見人們對于瓶裝水有錯誤認識,尤其是在它是否比你的自來水更好的問題上。”薩爾茲曼說,“我不好說中國的情況,但在美國,許多人認為瓶裝水比自來水更安全,但是整體的數據并不支持這一點。美國瓶裝水的規范程度還不及自來水。”
“底線是,我們無法自己決定自來水是否比瓶裝水安全,這讓事情變得非常困難。”他繼續說,“一般的消費者無法對水的成分進行分析。這就造成,我們需要依賴于政府信息以及瓶裝水生產者告訴我們的內容,而這些并不總是可靠的。”

使用微信“掃一掃”功能添加“谷騰環保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