環保部重啟"綠色GDP" 山西曾被省領導要求"重算"
2004年,當時的國家環境總局和國家統計局啟動綠色GDP研究。兩年后，第一次公布研究結果，此后便再未公布，國家統計局也從報告頁面上消失，綠色GDP研究及成果一直諱莫如深。
環保部在多個場合表示要有“牙齒”，而環保部新任部長陳吉寧上任后即表示“要讓新《環保法》長出鋼牙利齒”。顯然，新《環保法》成為環保部的長牙“利器”。為了保持新《環保法》的落實，環保部緊接著拿出一樣“殺手锏”。
今年3月，環保部宣布重啟綠色GDP核算研究，將其稱之為綠色GDP2.0研究項目。這并不是有關綠色GDP的第一次研究，其研究及成果在政府部門中一直諱莫如深，談綠色變。
11年前，當時的國家環保總局和國家統計局合作啟動綠色GDP研究。在公布過一次研究數據后，公眾再也未能知曉研究結果。有次數據被媒體報道，相關人員還因此寫了“檢查”。
第一次數據公布后，統計部門認為綠色GDP的核算方法不科學，也沒有國際標準，怕為自己背了“黑鍋”，此后拒絕和當時的國家環保總局一起研究綠色GDP。甚至有地方給當時兩個部門去函，要求不公開數據。
此后，國家統計局從研究報告中消失。但每年的綠色GDP研究仍在低調繼續，只是報告不對外公開，報告封面上的單位只剩下環保部環境規劃院、中國環境監測總站等單位。
綠色GDP是指，把經濟活動過程中的資源環境因素反映在國民經濟核算體系中，將資源耗減成本、環境退化成本、生態破壞成本以及污染治理成本從GDP總值中予以扣除。其目的是彌補傳統GDP核算未能衡量自然資源消耗和生態環境破壞的缺陷。
山西社科院曾在試點時計算過綠色GDP的值，數據引得當時的省領導大怒，認為自己的工作白干了，后來不得不在短時間內重新核算。
環保部獨挑大梁重啟綠色GDP研究，昔日的“戰友”國家統計局并無任何表態。主持此次研究的環保部環境規劃院副院長兼總工王金南認為現在的大環境變了。鳳凰網專訪王金南研究員，解讀綠色GDP2.0研究。
對話：葉宇婷(yeyt@ifeng.com)
“經濟下行時重啟綠色GDP研究會不會造成新的壓力”
鳳凰資訊：3月底，環保部宣布重啟綠色GDP研究，被稱為綠色GDP核算2.0研究項目。重啟的背景是什么?
王金南：十八大報告里提出，要把資源消耗、環境損害、生態效益納入到經濟社會發展體系當中，建立體現生態文明要求的目標體系、考核辦法、獎懲機制。三中全會決定也明確提出，要用制度保護生態環境，這里面提出許多制度創新，如編制自然資產負債表、干部離任審計制度等要求。
另一個層面，習近平總書記生態文明制度建設也十分重視，對綠色GDP和傳統GDP的關系有自己的論述。2004年，他在浙江執政時就提出來，“既要GDP，又要綠色GDP”。
再一個層面，公眾對這件事的強烈支持。2007年，《中國青年報》專門做過一個全國調查，96.4%公眾認為我國有必要進行綠色GDP核算。85.2%人表示自己所在地區犧牲環境換取GDP增長是普遍現象。87%的人認為綠色GDP核算有助于扭轉地方政府唯GDP的政績觀。我們也曾經對100個市長進行調查，96%的官員認為建立綠色GDP這套核算體系能夠促進地方政府改變政績觀，樹立正確的政績觀。86%的官員認為綠色GDP可以作為考核指標。
鳳凰資訊：在很多經濟學家看來，目前中國經濟面臨下行的壓力，這個時候重啟綠色GDP研究，會有壓力嗎?
王金南：現在經濟下行，當然有人擔心重啟綠色GDP研究不合時宜。我覺得經濟下行的原因是多方面的，比如河北，可能受到大氣污染治理的影響，但更多是由于市場的原因，產能過剩問題比較突出，很大一部分被淘汰的都是一些落后過剩產能。跟我們重啟綠色GDP核算研究沒有關系。我們這個研究即便現在有結果出來，最新算的也是2013年的，算不了2015年的，也算不了2014年的，數據支撐不了，這就是說制度層面和研究層面完全是兩回事。所以經濟下行，跟我們這個研究沒有關系。但是，我們的核算研究可以告訴你，即使這樣的一個GDP增長和規模，它包涵的環境污染依然十分嚴重的。
“脫離部門和地方的數據可能是最好的”
鳳凰資訊：為什么這次綠色GDP還是以研究的形式出現?
王金南：我們與綜合決策部門討論的時候，經常被人詬病，說你們搞環保的，說說究竟我們國家能排放多少啊，你們這幫人，這事情都說不清楚，你還說你搞是環保的。但這個事情也確實不是一下子能說清楚的，技術層面和標準方面都受到限制。例如，現在我們的空氣質量標準是WHO推薦的最低檔的標準，而氣象條件每年變化影響也很大，選用不同年份測算的大氣環境容量就不同。2013年氣象條件相對比較差，而氣象條件越差，容量就越小。
環保部門和統計部門合作，互相都心有余悸，互相也不熱情。與水利、森林等部門合作，關注點又不一樣，他們關注自然資產多一點，環境污染的份量不是很重。如果要跟他們合作，就得按照他們的架構去做。在這種情況下，挑選公眾關注的環境污染損失繼續核算，我認為應該是一種比較明智的做法。
我的理解，定位在研究，誰都可以研究，沒有什么禁區，這就是一項研究探索。
鳳凰資訊：綠色GDP2.0研究牽涉了哪些部門?
王金南：這次主要是環境保護部主持重啟。從部門角度來說，更多的是環境保護部擔任主要角色。但是作為研究隊伍，我們有中國科學院、相關部委的研究機構，包括中國水科院、北京林業大學等單位參與。下一步開展一些地方試點研究，可能會有更多機構參與進來。在這個過程中，對綠色GDP感興趣的人和機構都可以參與進來，包括一些國際機構和國際組織都可以合作研究。
鳳凰資訊：那相關數據如何獲得?
王金南：環境污染這塊，大體可以自力更生獲得，我們主要側重在水污染和大氣污染兩塊。在我個人看來，污染這一塊是沒有多少部門利益的，現在的數據也比較獨立。但土壤污染核算依然沒有數據支撐，沒法計算。土壤測算在技術層面有問題，年度變化也測不出來，土壤污染具有累積效應。
從我個人的角度來講，脫離部門的數據可能是最好的。站在部門的角度來說，肯定都說自己十年生態建設有功勞、有效果。如果你給我評個變壞了，就認為你這是在唱對臺戲。如何去解決數據獨立性，從制度層面都是問題。在現有體制下，反過來如果全部用非官方數據，可能也有點問題，不可能達成大家都認可的數據來源。
“大力削減吧，跟環境容量還差得遠”
鳳凰資訊：2004年，當時的國家環境局和國家統計局啟動過綠色GDP研究。綠色GDP2.0和1.0相比，在核算內容上有哪些調整?
王金南：主要有5點區別。第一，在1.0版本里主要是算環境退化成本，然后把環境退化成本從GDP中減掉，這是一個減法。這次2.0版本做了一個加法，比如2014年某個地方生態環境質量改善了，那么這辦法增加的效益也給予核算，這就是加法。
第二，這次想做一個環境容量資產的核算，也就是說把全國按照31個省，比如說大氣按照大氣資源特點，水按照流域特點，算出我們達到環境質量目標，比如說我們國家空氣質量二級標準，或者達到相應水功能區的水質要求，在這種情況下允許排放的各種污染物量，我們叫做環境容量。把這個容量算清楚，就可以確定環境容量資產了。
第三，這次還要算一下整個生態系統的生產總值，比如說草地生態系統、森林生態系統，每年也提供大量的生態經濟產品和生態服務功能，把這個產品和服務的物理量和價值量都算出來，這就是GEP。
第四，用研究數據對政策進行指導，比如說怎么用這些數據來制定生態環境補償政策等。
第五，最后希望2.0版本建立一個大數據的共享平臺，包括環境質量監測數據、污染物排放數據以及生態系統產品核算數據等等。
鳳凰資訊：方法上有變化嗎?
王金南：方法是基本保持一致，只是具體參數取值的差別。
鳳凰資訊：為什么會新增環境容量這個內容?它和總量控制之間的關系是什么?
王金南：新增環境容量主要是從決策的角度考慮。環境容量核算會告訴我們，總量減排是改善環境質量的硬道理，也是一場持久戰。環境容量測算會告訴大家，你大力削減吧，跟環境容量還差得遠，基本都是超載環境容量40%以上。對大氣來說，達到容量排放量后也只能達到二級標準。歐美發達國家標準比我們高，屬于第三階段，我們還在第一階段，還在世界衛生組織的最低標準晃蕩。如果標準高了，環境容量又降低了，允許排放的又減少了，減排的幅度也更大。
鳳凰資訊：新增的這些內容是否會使最終數據高于以前核算的結果?
王金南：說白一點，這是一個框，裝了這么些東西，我們去算的還是原來的東西，只是最后出的報告可能更加豐富一些，最核心最關注的還是環境污染損失占GDP的比例。
“地方曾給我們來函，說不要公布”
鳳凰資訊：2004年，當時的國家環境局和國家統計局啟動過綠色GDP研究，但在2006年公布過一次結果后，便再也沒有公布過數據。為什么呢?
王金南：這個道理很簡單。如果你是統計部門，可以設想一下，方法都是你弄的，算也是你算的，結果作為官方數據公布出去后，各個省來找我了，我為什么這么高，你給我說說。我想，統計部門還真說不了，這不就是背“黑鍋”了嗎?
有的地方反彈比較大，給我們來函，說不要公布。我查了這些地方，數據也不是很高，我也不知道為什么反應成這樣。地方政府確實也不太喜歡這個東西。現在去看看一些省市區，有的地方GDP本來是9%左右，但這么一扣后的政績就下降了一大截，給他們的政績和“晉升”會造成很大沖擊。
鳳凰資訊：后來國家統計局就沒參與核算了?
王金南：這事最后不了了之，但研究我們一直在做，就是喜歡做這個研究，只是數據沒有對外公開，研究報告上也沒有國家統計局的名字，署的是我們環境規劃院、環境監測總站、中國人民大學和清華大學等單位名字。
鳳凰資訊：綠色GDP2.0的研究結果會公布嗎?
王金南：我想這應該是由環保部來定，我們只是做研究。到時候我們把結果送上去，他們公布就公布。我個人認為，這個環境污染損失總量都無所謂，比較麻煩的是分省的核算數據。
環境污染損失占GDP比例最大為7%
鳳凰資訊：31個省2012年環境污染占GDP的比例是什么樣的?
王金南：這個分省的數據沒有公布。這個數據一出來就比較敏感。但結果基本能判斷出來，海南是最好的，河北就比較差。而全國的環境污染損失相當于GDP的3%。最大的省能占到7%左右。
鳳凰資訊：從你們的研究來看，2004年到2012年的環境損失如何變化?
王金南：基本來看，環境污染損失總量明顯上升，只是增速不同，相比GDP有點下降。說白了GDP本身也在變化，GDP跑得快，環境污染變化沒有那么快而已，而且有一些質量和排放量有向好的方向轉變趨勢。
全國總的來說，環境污染損失相當于GDP的3%。2012年2.3%，在這些年中算是下降的，但環境污染損失總量是明顯上升的。
因省領導發火山西曾重算環境污染損失
鳳凰資訊：綠色GDP2.0的研究結果是否會納入地方首長的政治考核標準?
王金南：綠色GDP研究變成考核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情，目前我們還做不到。可能從環保部的角度來看，需要地方政績方面有一些新判斷，包括環保約談。政府部門層面的要求跟我們研究層面會有些差異，他們希望發揮更大的作用，但確實很難。
考核的事我講個小故事，2005年左右，綠色GDP核算很火，山西雖然不在十個試點省份中，但山西省社科院自己算了一個，資源消耗、環境污染大概40%左右。省領導知道后生氣了，說你們這幫人這樣一算，我全白干了。后來找了一些專家重新算，百分之七八左右。可以說，幾天就編制出一個新的綠色GDP數來了，有啥用啊?
所以說用GDP考核要非常慎重。GDP可以編造，綠色GDP照樣可以編造。我認為，從綠色GDP研究走向核算制度還有很長的路。
鳳凰資訊：從3月份宣布重啟到現在，有收到別的部門的反饋嗎?
王金南：這次好像沒有，大形勢變了。
鳳凰資訊：是否有跟地方溝通開展試點?
王金南：我們是技術人員，主要在責任是實現核算方法的規范化。研究試點需要政府部門定，但選擇的原則一是完全自愿，二是愿意公開。做半天不愿意公開就沒有試點的意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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