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氣污染治理取得成效的關鍵在哪里？
■大氣污染治理取得成效的關鍵在哪里？
堅持問題導向，傳導責任壓力。主要領導親自參與，政府強力推動。
中國環境報：兩年前，您調任陜西省環境保護廳廳長。那時，輿論十分關注空氣質量，西安作為千年古都，排名又一直靠后，您作何感想？
王成文：我清楚地記得，到環保廳報到那天，西安的霧霾十分嚴重。很多老朋友說我：你咋這時候去環保廳？霧霾這么嚴重，你這不是往火坑里跳么？
環保工作確實難搞，但總得有人搞；社會輿論說環保部門尷尬，但這些崗位總得有人干。有人說，命不好，干環保。我不這么認為。我到環保廳，倒比較坦然，也很樂觀，沒什么負面情緒。不好干，正是鍛煉咱的機會。換句話說，做好了，就是展示能力的舞臺。總體上，我是充滿信心的。
到環保廳報到后，省委、省政府主要領導同志跟我談話，說環保是最大的民生，讓我大膽開展工作，有困難、有問題，及時向省委、省政府匯報。可以說，領導給我吃了定心丸。
我到環保廳1個月后，全國“兩會”召開，大氣污染是焦點話題。陜西省委書記、省長在北京開會時說，回來后要專門研究大氣治理。“兩會”之后十來天，3月29日，省里就召開了大氣污染治理專題會議。省委書記趙正永、省長婁勤儉與有關部門以及環保專家一起，研究全省大氣污染現狀、原因，研究治理思路、對策。在省委層面召開專題會議研究大氣治理，這在陜西還是第一次。省里四大班子主要領導、有關省委常委、副省長，都參加了會議。
會上，省委書記趙正永提出，第一，把大氣污染治理作為當前最重要的民生工程，列入重要議事日程；第二，樹立一盤棋思想，堅持標本兼治、綜合治理、多管齊下，各市各部門協調聯動；第三，明確責任，加強領導，省上成立領導小組，各市拉網式排查，對重點污染源建立臺賬，財政安排專項資金，出臺激勵政策，集中進行治理；第四，進一步強化目標責任考核。
省長婁勤儉說，大氣污染治理是沉甸甸的責任，要明確目標任務，針對污染源分類研究措施，細化工作責任，層層落實到位，從嚴執法檢查，調動全民參與、廣泛監督，形成各方協同、聯防聯控的局面。
會后十多天，4月9日，省政府就出臺了《陜西省“治污降霾·保衛藍天”行動計劃（2013年）》，召開行動計劃實施動員大會，打響了治污降霾攻堅戰。
這個行動計劃從起草到印發，只有20多天。行動計劃主要由省環保廳牽頭起草，這也是我上任后做的第一件事。全國“兩會”期間，我們接到省委指示后，立刻深入一線，廣泛調研，并組織會診，起草方案。說實話，當時我對環保還很陌生，陜西的大氣源解析還沒做，污染因子占比也不清楚。我們認為，當時，不能等源解析結論出來再制定方案，燃煤、汽車尾氣、揚塵等污染源，都需要治理，誰占多少并不重要。于是，我們就以調研結論和經驗為基礎，拿出了初步方案。從中醫治療的角度看，不管病因比例占多少，整體協調，齊步推進，全面施治。
中國環境報：數據顯示，西安市空氣質量優良天數已從2013年的138天增加到2014年的211天，盡管從全國來看，排名還比較靠后，但進步十分明顯。您認為，取得成績的關鍵在哪里？
王成文：成績的取得，肯定離不開環保部門的努力，但更是省委、省政府和各地黨委、政府重視的結果，是組織和團隊的力量。沒有“一把手”重視，沒有黨政同責的良好機制，只靠環保部門推動，只能事倍功半。主要領導親自參與，政府強力推動，就會事半功倍。這兩年，陜西環保工作在黨政同責、屬地管理上，做得比較到位。
省委書記、省長每年召開兩次專題會議，各地市的黨政“一把手”都參加，時間一般為采暖期前后。會議不是一般號召、泛泛動員，而是點評各地市的大氣治理工作，橫向、縱向比較。與歷史時期比，與周邊城市比，與其他地區比，與全國74個重點城市比。會議還明確下一步目標措施，形成具體的政府文件，并與各地市簽訂責任書。
專題會議最重要的作用就是，堅持問題導向，傳導責任壓力。省委書記和省長的重視開了好頭，各市的黨政一把手自然重視起來，其責任意識加強了，就會主動扛起擔子，親自部署，親自推動，而不是把污染治理僅僅看成是環保部門的事，不是把環保工作看成環保部門的工作。現在，關中地區的黨政一把手，從地市一級到縣一級，對于大氣治理工作反應非常迅速，工作十分主動。
■環保部門在環保工作中要扮演什么角色？
給政府當好參謀，在落實上當好助手，具體工作上強化行業監管，為其他部門提供服務。
中國環境報：如果環境質量不好，被指責的常常是環保部門。您認為，環保部門在環保工作中該扮演什么角色？
王成文：首先，環保部門要給政府當好決策參謀；其次，在落實上當好助手，推動決策有效實施；第三，在具體工作上強化行業監管，堅持從嚴執法；第四，為其他部門落實工作提供服務。
有人說，環境質量不好，環保部門在替政府背黑鍋。我并不贊成這種說法。環保部門代表政府負責環保工作。政府是責任主體，政府是誰？環保廳不就是政府的組成部門嗎？在環保工作上，環保部門要有責無旁貸、一馬當先的責任意識。要主動牽頭，主動參謀，主動協調，主動推動。充分調動、釋放、發揮各方面包括環保系統上下的主動性、積極性和創造性，沖鋒在前，奮不顧身，才能打勝仗。
事實上，即使黨政一把手重視，具體工作的落實還是會面臨各種矛盾。因此，環保部門要有直面矛盾、勇于負責的擔當意識。問題不是沒有發現，不是沒有辦法，不是解決不了。困難并不可怕，可怕的是缺少直面困難的勇氣，有了困難總想回避、掩蓋、遷就，缺少敢于負責的精神，缺少深入研究的態度，這才最可怕。久而久之會積重難返，隱患無窮。
要守住紅線、解決問題，就必須富有激情，勇于擔當，在矛盾和問題面前態度鮮明，該曝光就曝光，該處罰就處罰，該停產就停產，該關閉就關閉，該問責就問責。當然，該表揚要表揚，該激勵的要激勵，否則，環保部門的作用何以發揮？
在行業監管方面，我們提出了4個最嚴格的要求：
一是堅持最嚴格的標準。國家規定，對西安、咸陽的火電、鋼鐵等行業執行大氣污染物特別排放限值，我們將執行范圍擴大到整個關中地區。當時，省長主持會議研究，部門爭議很大。我們主張關中地區大氣聯防聯控，不能用兩個標準，必須統一從嚴。省長明確表態支持環保部門的建議。再如，陜西全省現已全面供應國V汽柴油，是全國首例，比國家要求提前了3年。
二是落實最嚴格的措施。比如，省委書記提出在關中地區壓減1000萬噸燃煤的任務，這也是自我加壓。盡管去年完成有差距，但首次實現了燃煤負增長，在陜西這樣的產煤、燃煤大省，很不容易。再如，我們堅持在關中地區100公里范圍內，嚴控新建火電、鋼鐵、水泥、傳統煤化工等項目。2014年，省級直接退回50多個環保措施不完善的項目。
三是實行最嚴格的監管。2014年，多次開展夜查、突查和專項檢查，對重點大氣污染源實行24小時駐廠監管。要進行監管，必須憑數據說話，數據就要靠監測。去年，我們在開展監測能力建設上投入很多，自動空氣監測站全建起來了。但是，點位數還偏少，差距還很大，省長聽了一次匯報后表示，2015年還得好好抓。
四是執行最嚴格的問責。去年，《陜西省大氣污染防治條例》實施。省長說，這是給了環保一把刀，不能拿著嚇唬人，要真用。2014年，執法戰果還可以。省環保廳通報曝光41家，約談42家，收繳罰款3200多萬元。查處環境治安案件76起，治安拘留31人，偵辦環境污染犯罪刑事案件102起，刑事拘留111人，查處力度處于全國前列。環保廳約談過政府主管市長，還因揚塵監管失職對一些黨政干部給予政紀處分。
去年夏天，正值用電高峰，有幾家電廠環保措施不到位，嚴重影響西安的空氣質量，但是考慮到公共利益，一直難以處理。反復斟酌后，我們毅然決定關閉機組。其中一個電廠是央企，處罰當天，我們宣布了5項處理意見，包括關閉3個機組，開出兩個70萬元的罰單，并在媒體曝光。電廠董事長當天專程從外地趕來，跟我說，擔任這么多年國企負責人，從來沒有這么尷尬過。我說，不讓你尷尬時，你們就不考慮整座城市的環境？當然這是就事論事，不針對個人。后來，電廠在4個月限期內完成了整改，現在環保設施運行得很好。
這件事讓我明白，環境監管就要不怕得罪人。
■在綜合利用行政、法治、經濟等環境管理手段方面有哪些嘗試？
鍋爐拆遷和渭河治理項目資金補助的政策制定和實施已初顯成效。
中國環境報：陜西的大氣治理，行政手段作用很大。如此高的行政成本，您覺得可持續嗎？十八屆四中全會確立了全面推進依法治國的重大決策，您認為環境管理中，如何綜合利用行政、法治、經濟等手段？
王成文：環境管理中有一個現象：政府比企業著急，公眾對環保部門的意見比對企業的意見大。有人說，環保部門在替政府背黑鍋，我認為，其實是在替污染制造者背黑鍋。這是不正常的。
在一定階段和情況下，行政手段會起到立竿見影的效果。但隨著法治制度的完善，公眾和企業的環境意識逐漸增強，這種主要依靠行政手段的局面肯定會得到轉變，我們現在正努力向綜合使用法治、經濟、行政等多種手段轉變。
比如，在經濟手段上，制定有利于環境保護的財政、稅收、金融、價格、貿易、科技等政策。這兩年，陜西進行了兩次改革，效果很好。
一是鍋爐拆遷政策。以前是直接補貼，后來在關中地區實施以獎代補。獎勵原則是“拆除早，補助多”，逐年降低獎勵標準。對于20蒸噸以上燃煤鍋爐拆除，2013年完成拆除的，獎勵5萬元/蒸噸；2014年完成的，獎勵降為4萬元/蒸噸；而2015年完成的，獎勵標準則為3萬元/蒸噸。對于申領獎勵的，在省市兩級媒體進行公示。企業名稱、地址、鍋爐型號、額定蒸發量及臺數、拆除完成時間及獎勵額度等，全部透明管理。對提供虛假材料、虛報冒領獎勵資金的，扣回相關獎勵資金，情節嚴重的，追究有關單位和人員責任。公眾可以對不實情況進行舉報，舉報1蒸噸獎勵1000元，如果舉報的鍋爐是20蒸噸，舉報者可以獲得兩萬元獎勵。事實證明，這一經濟激勵很有效。去年，西安淘汰燃煤鍋爐2300多臺，超額完成國家任務30%。而且，拆除燃煤鍋爐的用戶也比較認可。在后續檢查中，不少人感慨，真應該早點改，不僅成本沒增加，而且更干凈、更省力了，還沒有廉政風險。
二是渭河治理項目的資金補助。原來，地市申報項目，我們按照項目提供資金支持。但是，往往錢花完了，項目拖拖拉拉沒完成，地市又來要錢。不給錢吧，工程弄個半拉子；給錢吧，把你綁架了。結果，省里財政一直在投入，項目還是弄不好。后來，我們改變了策略，由省政府和地市政府簽訂責任書，以水質目標為標準，不管多少項目，不管采取什么措施，只要達到水質要求，省財政打捆給予資金獎勵，完不成目標的，錢全部收回。只針對水質標準，不針對具體項目，或者全部支持，或者零支持，而且，在媒體上公布各地市落實情況。2014年的實踐，效果挺好，各地市全部完成了。
與此同時，要強化法治思維，利用法治手段。新環保法實施后，我們也在努力宣傳、貫徹落實，相信依法行政、依法治污會上新臺階。
中國環境報：去年西安優良天氣為211天，退出了倒數十名之列，今年的目標會不會更高？
王成文：2013年，西安市優良天數是138天。我們當初制定2014年目標時，在130天和140天之間爭論許久，最后確定為140天。我主張，目標要定在“跳起來摘蘋果”的程度，感覺完不成，其實剛合適，如果感覺能行，就顯得低了。不能給自己留退路，要背水一戰。
結果，2014年，人努力，天幫忙，優良天數實現了211天，重污染天氣同比減少29天，下降43.3%，PM2.5、PM10年均濃度均下降兩成以上，降幅居全國74個重點城市前列。但人一定要努力，決不能等風盼雨，今年的目標應該還要高于去年。
盡管我主張目標要高一點，只爭朝夕，加快治理，但也希望公眾能理性認識、淡定面對。隨著黨的十八屆四中全會精神的深入貫徹，我們需要以極大的耐心、定力和步伐治理污染。既要通過階段性治理讓公眾看到政府的態度和效果，又要通過宣傳引導，讓社會公眾理性認識治理污染需要一定的過程，每一個社會成員都應有一定的承受能力，更加積極地參與環保行動。
大氣治理必須公眾參與、全民行動。但目前，公眾總體上抱怨多于行動，浮躁心理強于理性認識。大家不能容忍污染，卻又怕得罪人，不揭發污染。今年，我們還要在公眾參與上多下功夫，凝聚全社會力量共同向污染宣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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