環境困局:蘭州"成本"
要發展還是要環境,成為長期困擾許多區域發展的難題。
在年均降水量僅327毫米的蘭州,街道路面卻總如大雨過后般潮濕。
2013年9月至今,投資超3000萬元的灑水設備每天耗水萬噸,在全城作業。“灑水壓塵是我們蘭州地區治理揚塵污染的最好方式。”針對由此導致的交通事故頻發、生活出行不便等投訴,蘭州市相關部門回應道。
而這,僅是蘭州“鐵腕治污”的“冰山一角”。作為中國著名的工業之城,環境污染長期成為蘭州頑疾。2011年底,原安徽省委副書記王三運調任甘肅省委書記,隨即要求“一靠決心、二靠力度”,撤換蘭州環保局長,關停并轉相關企業,開始“動真格”。
成效立見。2012年,蘭州脫離此前10年空氣優良天數均在250天內的“黑名單”,達到270天,2013年則增加到299天,“基本退出10大污染城市”。“蘭州經驗”,因而被環保部等相關部委表彰推廣。
然而,正如蘭州大學資源環境學院教授馬建民所言,“短期成效”之外,“長遠擔憂”突出:如何解決“資源拿走、污染留下”,更是“國家層面的問題”。
長期以來,由于各區域功能分工定位不明確,不少區域過度開發導致資源環境質量退化,綜合承載力下降,經濟增長的資源環境代價過大,可持續發展面臨嚴重威脅。要發展還是要“綠色”,先發展還是治理并舉,成為困擾中國區域發展的難題。
發展矛盾
自“一五”期間國家在蘭州布局一批工業企業后,工業便成為蘭州經濟的命脈。據蘭州市工信委數據,2013年,工業不僅在全市總產值中占比35.92%,也在甘肅全省工業增加值中占比29.1%。
“中央企業給本地造成的污染是多方面的,所以說我們為國家作出了犧牲和貢獻。”蘭州市發改委相關負責人對《財經國家周刊》記者表示,“為治理蘭州的工業污染,如今新進企業不得再落地老城區”。
但面對早已成型的產業格局及央企垂直管理模式,蘭州頗為無奈。蘭州新區隨之應運而生。2012年8月,國務院批復蘭州新區為西部地區第一個、全國第五個國家級新區。“新區位于蘭州中川機場附近,距市區80公里。將原有的重工業搬遷到新區,可減少污染影響。”上述蘭州市發改委相關負責人說。
新區建成之前,蘭州工業主要集中于西固區。蘭州市工信委數據顯示,該區分布有石化、能源、裝備制造等大小企業共千余家。其中最具代表性的便是西部最大的煉化企業——中石油蘭州石化公司(下稱“蘭州石化”)。
2014年“水苯超標事件”后,蘭州石化的搬遷工作再次被提上日程,但矛盾也隨之凸顯。《財經國家周刊》記者從蘭州新區管委會了解到,中石油及甘肅省政府正對蘭州石化的搬遷項目編制方案并申請列入國家規劃。蘭州市發改委產業處估算其搬遷費用將高達600億元,資金問題成為最大阻礙。
另一方面,“硬手段”治理重工企業,亦存在著經濟考量之憂。
公開數據顯示,僅以蘭州石化為例,其長期位列甘肅省“納稅百強”榜首。2012年,蘭州市西固區財政收入為130億元,其中蘭州石化的納稅額便達111.81億元。
蘭州市發改委相關負責人表示:“現已規劃西固區100家企業向新區轉移,目前已搬遷76家”。
馬建民則認為,從歷史角度來看,蘭州的工業布局有一定的合理性。“但若不適時調整,即便將能源重企都轉移到城市西部,就污染影響而言,其實也不會因此而減少”。
資金瓶頸
“蘭州主要是自己在探尋治理模式,國家層面的支持太過缺乏。”長期在美國、加拿大等地從事污染治理與環境監測工作的馬建民認為,中央政策在資源、能源西移之后,更應該在環保、治理投入上傾斜。
2014年5月,科技部發布預算優先安排大氣污染防治的政策,明確規定:“以實施首都藍天行動為突破口,科技部將聯合有關部門,在國家科技計劃中重點支持京津冀、長三角、珠三角等區域開展大氣污染監測預警與聯防聯控技術研發及應用”。
“東西差距太大。和東部動輒成百上千億元的治理投入相比,西部顯得格外薄弱。”馬建民回憶道,此前科技部、環保部曾就“十二五”專項規劃實施“藍天科技工程”,西部也被納入其中,蘭州積極準備、配合,甚至和科技部合作進行了部省會商。但隨著北京霧霾日益嚴重,“工程立即轉向京津冀,對于西部的支持也就隨之擱淺。”
2014年10月,蘭州入選“全國節能減排財政政策綜合示范城市”。《蘭州日報》報道說,未來3年,蘭州將獲得最多達27.4億元的中央財政資金支持。為此,“難掩心中激動”的蘭州市長袁占亭將赴京進行的競爭答辯評價為“蘭州市‘投入產出率’最高的一周”。
早在2014年1月,北京市便公開表示,未來北京將投入7600億元治理霧霾。馬建民認為,除了資金投入差距巨大,京津冀及東部地區的污染外源多,強力控制、針對關停,“天一下就藍了”,但蘭州的情況則并非那么簡單。
監管滯后
蘭州地形極為特殊,黃河穿城而過、南北山川環繞,“兩山夾一河”是對這座河谷盆地城市最為貼切的描述。
獨特地形帶來的結果,一是沒有風,二是形成穩定的逆溫層,所以不管是來自揚塵及工業排放的TSP(總懸浮顆粒物)、PM10或PM2.5,還是來自汽車尾氣的氮氧化合物等污染物,都難以排散。這成為“蘭州之困”。
也因如此,不管是工程進入還是減排舉措,量化評估顯得尤為重要。馬建民介紹道,相比國外,中國的評估量化工作較為滯后:“一項大的政策出臺,一些大的項目引進,可能會對經濟、環境、氣候、生活各個方面造成什么影響,進而需要怎樣的調整和規劃,是一個極其復雜的系統工程,不是一個簡單的環境評估就可以做到的。”
2013年,國務院頒布“史上最嚴”的《大氣污染防治行動計劃》后,中國系統性加強環境量化評估及監測體系。但長期忽視環境治理累積的問題,解決起來難以一蹴而就。
根據環境保護部發布的2014年重點區域和74個城市空氣質量狀況,僅有8個城市的細顆粒物(PM2.5)、可吸入顆粒物(PM10)、二氧化氮(NO2)、一氧化碳(CO)和臭氧(O3)等6項污染物年均濃度均達標。而2013年,只有海口、舟山和拉薩3個城市空氣質量達標,超標城市比例為95.9%。
2014年環境保護部和國土資源部聯合下發的《全國土壤污染狀況調查公報》顯示,16.1%的土壤遭到污染,耕地的土壤點位超標率為19.4%。
水的問題也讓人擔憂。2014年5月環境保護部發布的《2013中國環境狀況公報》顯示,在4778個中國地下水環境質量監測點之中,水質優良的比例為10.4%,水質較差和極差的比例合計59.6%。中華社會救助基金會中國水安全公益基金2015年發布的29個大中城市居民飲用水水質抽檢結果顯示,只有半數城市能夠全部滿足20項抽檢指標。
包括新版大氣污染物排放標準、《大氣污染防治法》修訂、“史上最嚴環保法”在內的多項舉措陸續推出,修改《水污染防治法》、制定《土壤污染防治法》也已列入立法規劃。要發展更要“綠色”成為新一輪改革的方向。
蘭州也動了真格。2013年,蘭州繼續實行污染治理的“雷霆風暴”,除強制淘汰鐵合金、水泥等13戶企業的落后產能外,對200余家企業強制停產減污并在相關大型企業派駐環保、質監部門“駐廠監察”。
更科學的污染監管也成為可能。蘭州大學環境資源學院通過污染源監測發現,在蘭州城關區等地,污染來源主要在于汽車尾氣,而在西固區,污染源主要為揮發性非有機污染物。
“這樣一來就可以合理規劃,比如限行舉措就可以脫離西固區;而關停舉措,則可以優先治理揮發性有機污染物企業,對于氮氧化物排放企業,可以兼顧經濟發展針對性出臺相關政策。”馬建民認為。
蘭州市長袁占亭層曾表示:“蘭州治污是舉全民之力,目前雖取得階段性成果,但遇到的問題更應該正視”。而“正視”之后如何解決,則不僅僅是蘭州的難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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