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蒙古烏拉特前旗礦產開采出現三筆“糊涂賬”
【谷騰環保網訊】敕勒川,陰山下。天似穹廬,籠蓋四野。天蒼蒼,野茫茫。風吹草低見牛羊。”這首耳熟能詳的民歌中的陰山位于內蒙古自治區中部,全長1200千米,遍布著繁茂的森林草原,滋養著肥沃的河套平原。
陰山腳下的烏拉特前旗,是內蒙古自治區巴彥淖爾市下轄旗,旗內礦產資源豐富,主要分布在陰山支脈烏拉山山脈。但同時,烏拉山山脈周圍生態脆弱而敏感,與南邊庫布齊沙漠僅相隔一條黃河,是阻止沙漠向北侵蝕的重要生態屏障。
眼下,這片生態屏障正在被一點點地鑿出“傷痕”。打開衛星遙感地圖,對烏拉特前旗采礦許可開采密集分布區進行直線距離測量后發現,這一區域綿延30余公里,對本就脆弱的生態環境造成了嚴重的威脅。
烏拉特前旗采礦權密集遍布區綿延相連30余公里
4月6日,中央第三生態環境保護督察組(以下簡稱督察組)通報了內蒙古自治區巴彥淖爾市烏拉特前旗鐵礦等開采違法違規問題突出、生態破壞嚴重的典型案例,引人深思。在典型案例公布前,記者跟隨督察組走進烏拉特前旗,發現了三筆“糊涂賬”。
第一筆“糊涂賬”:企業露天采礦頻繁違法違規,生態修復竟“躺平”對待
對于礦產資源開發利用和生態環境保護之間如何權衡的命題,內蒙古自治區并不陌生。2016年、2018年兩次中央環保督察的反饋意見中,均指出了內蒙古自治區礦山開采嚴重破壞草原的問題,而內蒙古自治區在相應的整改方案中也表示,要舉一反三,加強礦山環境治理恢復。
三年過去了,內蒙古自治區各地的礦山整治工作推進如何?督察組打算去一探究竟。根據群眾投訴舉報信息和前期摸排線索,督察組很快就把目光鎖定在了烏拉特前旗。旗內烏拉山山脈區域是典型的荒漠化草原,年均降水量不足100毫米,蒸發量遠遠高于降水量,生態脆弱性不言而喻。
據了解,烏拉特前旗共有85家礦山,其中露天礦山達到45家。在拿到名單后,督察人員準備抽查幾家礦山,去現場看看。
3月,寒意未退,督察組的車輛在荒漠草原中行駛了一個小時,在烏拉特前旗生金礦業有限責任公司(以下簡稱生金礦業)的一個“天坑”旁停下了車。從坑邊往下看去,坑底積累的采礦廢水在正午陽光下顯得格外刺眼,坑體內側階梯落差懸殊,未見到一星半點的草木。
問題遠不止于此。在查閱相關資料時,督察組發現,原烏拉特前旗國土資源局于2016年、2018年,先后兩次對生金礦業越界開采行為分別作出了處罰并要求企業退回礦區內開采。但督察人員現場調出開采區的衛星圖發現,2018年后,生金礦業不但沒有退回采礦許可證劃定的開采區內,還不斷地向荒漠化草原擴張,實際測量面積遠高于采礦許可證劃定面積的3倍以上。
截至督察組進駐時,生金礦業越界采坑深度已達97米,對越界開采未進行整改,坑內未開展生態修復。
“要我說,這個坑要越大越好,變成一個大的蓄水坑。”在與多家企業交流座談中,當被問到如何對“天坑”進行生態修復治理時,有礦主大膽地提出了一種“躺平”治法。但這片區域是年均降水量不足100毫米的荒漠草原,想要通過自然降雨變成一個大水坑,顯然是缺乏合理論證的。
一直沒有認真對待過礦山開發與生態環境保護之間關系的,遠不止這一家企業。走進烏拉特前旗耀輝礦業有限公司,督察人員發現兩座相對而立的礦山均沒有按照礦山開采利用方案進行階梯式開采,而是對山體進行野蠻式的垂直剝離。
同樣在烏拉特前旗萬嶺溝北礦區鐵礦,部分山體被垂直鑿開,企業也嘗試對排土場等區域進行生態修復,但企業一方也坦言,因氣候條件惡劣,播撒下去的草種都沒發芽。
相關生態專家表示,間距幾十米一個臺階的采坑,只能采用掛網噴播等工藝進行生態修復,降雨量少的地方還需要采用滴灌技術,修復成本高昂。
可現狀是,只要沒有人查,企業便將開采完的礦山丟在一旁,聽之任之,更不用說采用資金投入大的修復技術了。畢竟,在這些礦主眼中,在目前鐵礦石價格高企的趨勢下,正是“大干快干”的時候,至于生態修復,自然也尚未列入企業發展計劃中。而“誰破壞,誰修復”的原則,在當地也并未得到落實,這就導致了烏拉特前旗內破壞式開發礦產資源的行為并沒有得到有效控制。
第二筆“糊涂賬”:近3萬畝草原被侵占,綠色礦山創建被現場“打臉”
荒漠化草原一旦被破壞,生態修復成本高、難度大,很多時候往往花了大價錢但效果微乎其微。因此,“荒漠化草原要保護先行”的理念對烏拉特前旗而言,更應深入人心。
在包頭鋼鐵集團固陽礦山有限公司增隆昌石英礦礦產資源開發利用項目現場,督察人員站在山腳下往山頂方向看去,兩棵枯樹依舊頑強地矗立在山坡上,樹紋早已模糊不清,枯樹的周邊擠入了大量的廢石廢土,雖然拉上了防護網,但還是有種隨時會一傾而下的趨勢。“這一看就是開采完直接從山頂倒下來的,廢土廢石覆蓋下原來也是草原。”經核實,該項目違規占用草原面積達178畝。
在不遠的大佘太牧場內,巴彥淖爾市農墾晶牛礦業有限責任公司10萬噸/年開采綜合利用深加工石英巖項目還在運轉著。站在視野開闊的料場平臺上環顧四周,發現企業竟為了方便,直接將挖掘的廢土沿著山體溝壑堆放在礦區北邊斜坡上。一邊往上看去是沿山體而建的排土場,高度約有十個人這么高,另一邊下方則是草原溝壑。據了解,該項目排土場設計不規范,安全隱患極大,破壞草原面積達500畝。
經過督察人員反復核查計算,烏拉特前旗境內45家礦山企業,共62個開采項目,累積違規占用草原面積達到2.8萬畝,相當于2600多個國際標準足球場地大小。
那么,被譽為礦山行業標桿的綠色礦山,情況會有所不同嗎?帶著疑問,督察人員在旗內8家自治區級的綠色礦山中,隨機實地檢查了幾家,結果并不樂觀:部分礦企在督察進駐前匆匆退出綠色礦山,部分礦企不符合綠色礦山創建標準,部分礦企越界開采、違規侵占草原問題也相對突出。烏拉特前旗阿力奔公忽洞礦區鐵礦甚至在申請綠色礦山期間,還依舊在違規占用草原。
行走在華拓礦業尾礦庫周圍,一陣大風吹來,督察人員臉上拂過一層尾礦砂。
第三筆“糊涂賬”:當地缺乏系統治理觀念,經濟發展過度依賴資源粗放開發
礦山治理,烏拉特前旗其實也有行動。據介紹,根據第一輪中央環保督察反饋意見,烏拉特前旗投入了8000萬元對烏拉山自然保護區及周邊生態環境進行綜合整治和修復。
近億元的資金投入,雖取得了一定的成效,但由于當地缺乏系統的觀念,只是機械化地發現一批問題礦山便整合一批,并沒有從源頭進行管控,最終問題礦山只能交給政府兜底。
如何快速破題?思路是關鍵。督察發現,烏拉特前旗境內45家露天礦山中,開采鐵礦的數量為18家,其中,超貧磁鐵礦達到13個,占比超七成。超貧磁鐵礦品位約在8%至15%,生產一噸鐵精粉需要原礦石6噸,產生選礦廢料約5噸,市場價值不高、附加值低、產業鏈也十分有限。
據相關專家介紹,早些年,在我國華北南部的部分地區也鼓勵開采超貧磁鐵礦,因為當地鐵礦中的含磷量有利于植物的生長,插上樹苗不用覆土也能存活,但當地也明確了“在有效進行生態恢復的前提下,合理規范開發超貧磁鐵礦”,同時還限制了生態脆弱區對超貧磁鐵礦的開采勘查。近些年,當地考慮到了生態完整性,禁止了對超貧磁鐵礦的勘查。
可見,因地制宜、引導分化是開采超貧磁鐵礦的充分必要條件。回到烏拉特前旗,這里年均降水量比華北南部地區年均少約500毫米,又屬于生態脆弱區,顯而易見,在烏拉山山脈大規模開采超貧磁鐵礦并不具有可操作性。實踐也證明,在生態脆弱區內露天開采超貧磁鐵礦,收益覆蓋不了成本,性價比并不高。
其實在2017年,內蒙古自治區也注意到了超貧磁鐵礦的開采問題,把其列入礦產資源開發的負面準入清單。《內蒙古自治區礦產資源總體規劃(2016-2020年)》明確要求,禁止勘查超貧磁鐵礦,禁止開采超貧磁鐵礦。
但巴彥淖爾市烏拉特前旗卻在執行上打了折扣、出現了偏差。五年來,當地經濟發展過度依賴資源的粗放開發,不顧生態環境的承載力,長期無序開采礦山,并大肆露天開采低品位礦,以犧牲生態環境換取一時一地的經濟利益。最終,近3萬畝草原被破壞和侵占,烏拉山山脈周圍山體已不堪重負。
烏拉特前旗礦產開采利用出現的這三筆“糊涂賬”,對內蒙古自治區而言是個警醒。全區上下應該清楚地認識到:只有牢固樹立生態優先、綠色發展的理念,在生態脆弱地區對礦產開采嚴格準入、建立負面清單,以最大的力度打擊生態破壞損害行為,礦山開采出現的種種亂象才不會在祖國北方生態安全屏障上重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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